李运芳｜岁岁长青

文/李运芳

 

奶奶在一场病痛中走进了她人生中的第85个年头。

 

家中有两个人同一天生日，恰好又赶上周末休息，我早早就跟姐姐说好到时结伴回南塘，为她俩一同庆生。奶奶年岁大了，这样的机会越来越难得。

 

春雨轻轻地落着，寒意不减。

 

我们午时才到家，奶奶看上去挺好的，正自心中欣慰，没想到几分钟后，就听到她哎哟哎哟地叫唤，说话的语气和神态完全变了个样。问怎么了，她幽怨地回了一句：“一身痛，我要躺着去，等下吃饭不要喊我。”

 

我长叹了一口气，擦了手上的水，走到她床前，看到她瘦小的身子缩在被窝里，又怎么了吗？刚才不是还好好的……

 

奶奶叫我帮她把床尾的棉衣压在被子上，然后说道：“腿疼，背疼，肚子胀。”

 

找来胃泰颗粒和消炎止疼的药，泡好了，端给她，一再催促，她才一小口一小口地喝掉。

 

姐姐说，奶奶是因为早上吃了红薯闹的。

 

我一听就急了，“训”了奶奶一通：明明晓得自己肠胃不好，还要吃红薯，不爱惜自己，痛起来自己难受，别人看了也跟着难受……

 

“我想吃点薯，好久没吃了。”奶奶像个耍赖皮的小孩一样，怼了一句，真是又好气又好笑。

 

饭菜做好了，奶奶果然不肯起来，姐姐装了米饭，夹了几块炖烂的猪脚端过去。她坚决不动筷子。

 

看她痛苦，说带她去镇上打针，她反抗的声音老大：“不去不去！死也不去！”

 

饭后倒了开水给奶奶喝，她喝了一小口就不肯再喝了，我故作生气，吃药怕苦，打针怕疼，这水又不苦，医生都说多喝水好得快，不喝水，身体里的病毒怎么出来？奶奶这才把一小杯水喝完了。

 

我困极了，上去小睡一会儿。哪里睡得着，在楼上都能听到奶奶一声一声“娘呀！娘呀”地叫，声音很大，还自带韵律。横竖睡不着，我翻身起来，穿好衣服去看她。

 

“这么痛，如何是好呢？”我心烦意乱：“饭都没吃，还喊得这么大声，好像不要力气呢。”

 

奶奶说，喊一喊就不那么疼了。

 

痛呼父母，自古而然。奶奶有个很奇怪的习惯，爱把痛呼声喊成歌，这功夫我在别的老人那里没见过。不过呼喊能减轻疼痛，这又是什么逻辑？

 

没办法，于是建议奶奶起来走动一下：“你老是躺着，肠胃不是更难受，活动活动，说不定就好些了。”

 

在我的一再坚持下，奶奶总算下了床。外面下雨，只能在屋里转转。问她饿不饿，说没胃口。转了两圈，又躺到床上去了。

 

晚餐用板栗炖了一锅鸡汤，舀了一碗送到她手里，仍旧不肯吃。

 

“你尝一点，好吃呢。”我故意挑出一块鸡肉。

 

奶奶看了看，别过头去。

 

我只好把汤碗放在床头的柜子上，奶奶看着比下午好些，想着她饿了的时候，自然会吃点的。

 

“要不你起来一下，给你们俩唱生日歌，你吹个蜡烛，吃点蛋糕呗。”

 

“我不吃蛋糕，我要躺着。”

 

好吧，小朋友，我撇撇嘴，那就等下端过来吧。

 

大家唱了歌，拍了照。姐姐吹了蜡烛，切出一块蛋糕给奶奶。撇去上面的奶油，端给她。她气呼呼地：说了不要，端走端走，别弄脏了。我只好把蛋糕放在床头柜上：“什么时候想吃了，就自己端着吃。”

 

我把晚上的药泡好了，看着她喝完，这才上楼睡觉去。

 

第二天早上，刚醒来就听到奶奶和爸爸在下面说话的声音。一激动，赶忙跑下楼，奶奶果然出来了，精神还不错，正要拿着稻谷去喂鸡。

 

“比昨天好多了啊？不疼了吧？”我喜笑颜开，追着奶奶问道。

 

“好些哩，没昨天疼了。”

 

“那就好，今天再吃两回药，彻底好起来。”我舒了一口气。

 

奶奶早餐吃了一碗鸡汤饭，胃口不错。

 

雨停了，雾气散去，远山和田野渐渐清晰明朗。久违的阳光露脸了，使人的心情也跟着明媚起来。

 

我兴奋地拉着奶奶，说，天气几好！来吧来吧，给你们两个过生日的人合个影留念吧！

 

这次，奶奶没有像以往那样扭扭捏捏地拒绝，很高兴地站在姐姐身边，让我拍了好一会儿。想了想，我把手机递给姐姐，请她给我和奶奶也拍了合照，我们好久没一起照过相了。

 

我蹲在奶奶旁边，扶着她的手臂，就像扶着一棵沧桑的老树。今天才是奶奶85岁的生日呢，希望她能像老树一样，岁岁长青。

 

奶奶问我什么时候走，反复地说：“礼拜天的时候，你有空就回来咯。”

 

我说好啊，只要你好好的，我就开心，要是一回来就看到你喊痛，难受呢。

 

抬头仰望，太阳在头顶上发出万丈光芒，春风拂在脸上，不复昨日的寒冷。

 

2019.03.03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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