嵇康的故事-刑场上空的琴声

原创 ​咖啡  咖啡随笔

他是个美男。

 

静谧时，他就像柔和的风声，从白云缭绕的连峰山上松树间发出，徐纾而来，悠长高远。

 

他的醉态，更是美得动人心魄，仿佛伟岸的玉山，欲倾而未倒。

 

他的妻子小他十岁，姓曹，封长乐亭主，曹亭主的父亲叫曹纬，爷爷叫曹林，曹林是曹操的第十个儿子。

 

所以，他是曹操的曾孙女婿。

 

贵族小姐脾气难免会有点大，他的脾气也傲。因此，他和妻子的关系并不太好，也许是敬而恭之。

 

但他并没有再娶妾，也没有红颜知己。他追慕清心寡欲的老庄，和他情同意合的是男人，六个男人。

 

他们聚会的地点是一片竹林。

 

这竹林是他家的，占地十来亩，有山泉，有小溪，中间有一块平地，摆放着石椅石桌，有竹子编制的琴台躺椅，有形状各异的酒葫芦，挂在树杈上。

 

 

 

这是七个放荡的男人。

 

怎么个放荡法？

 

首先是喝酒。

 

他服食五石散，不能由着性子喝，只能喝冷酒。王戎吝啬，爱酒却从不买酒，喝别人的。向秀的酒量不大，三杯下肚脸通红。有三个男人是豪饮，有酒必醉。他们分别是阮籍、阮咸和刘伶。而酒量最大的是山涛，据说一次可以喝八斗。

 

酒酣耳热后，他们便谈诗说玄，唱歌弹琴。

 

这七个人中，他的琴技登峰造极。而阮咸对音乐的感知能力无人可敌，号称“神解”。

 

他们还喜欢长啸。

 

他的啸声清亮，阮籍的啸声浑厚。向秀啸声会突然中止，面容悲伤。王戎、山涛的啸声时有起伏，夹杂狂笑和悲声。刘伶呢，欲作狮子吼，吼出来的声音却似狗叫。

 

要想进这个竹林很不容易。有些人自认为各方面条件不错，但在这竹林外晃荡了十来年，就是进不来。

 

这群男人的相聚，重在气味相投。他们判断一个人，通常又嗅觉就足够了。

 

没错，他就是嵇康，连他在内的七个男人被后世称为“竹林七贤”。他是七人之中的精神领袖。

 

 

 

嵇康的竹林虽然够大，但他并不富有。他不过是个中散大夫，这是个闲职，俸禄很有限。家虽大，但是却很破旧。

 

哥哥嵇喜偶尔会送他一些东西，但却不敢多送，怕他不高兴。

 

哥哥嵇喜才华也很出众，但注重官场，官至刺史。阮籍不喜欢他，经常对他翻白眼。对追慕老庄的弟弟嵇康呢，则喜欢的不得了，对他翻青眼，这就是所谓的“青睐”了。

 

“息徒兰圃，秣马华山。流磻平皋，垂纶长川。目送归鸿，手挥五弦。俯仰自得，游心太玄。嘉彼钓翁，得鱼忘筌。郢人逝矣，谁与尽言？”这首《赠秀才入军》是嵇康写给哥哥嵇喜的，说的却是自己的心声。

 

平日在家，嵇康看书累了，就打铁。

 

铁匠铺在他家院子里的一棵大树下。炎炎夏日，他挥舞大铁锤，向秀在旁边扯风箱鼓风。

 

嵇康打铁，既是因为兴趣，也是为了挣钱，挣钱搞聚会，买酒喝。他不打兵器，只打农具。他的打铁手艺好，产品供不应求。

 

叮叮当当的打铁声，依然藏匿不住他的才华，粉丝早已遍天下，其中包括钟会。

 

钟会是司马昭的大红人，红得发紫的那一种。

 

这辈子，钟会只忌惮两个人，一位是大权在握的司马昭，另一位是名重才高的嵇康。

 

早在年少时，钟会便是嵇康的粉丝。他写了一篇文章，叫《四本论》，刚写完，很想让嵇康点评一下，到了嵇康家，揣在怀里不敢拿出来，隔墙扔进去，一溜烟跑了。

 

这一天，已身为镇西将军的钟会又来了，"乘肥衣轻，宾从如云。"

 

此时，嵇康正在树下打铁，向秀帮他拉风箱。

 

有人提醒，钟将军来了。嵇康却挥锤不停，旁若无人，过了很久，不说一语。

 

钟会只好地起身离开，嵇康却说话了:"何所闻而来?何所见而去?钟会尴尬地回答:"闻所闻而来，见所见而去。”

 

道不同不相为谋，官场得意的别玷污了我的竹林！这话嵇康没说，但钟会听懂了。

 

于是，钟会变成了黑粉，他对司马昭说：“嵇康是一条卧龙，日后要掀大浪，您志在天下，须防着他........”

 

司马昭点头说：嗯，知道了......

 

司马昭要夺曹家的权，而这批人隐居竹林，不愿出来当司马家的官，其实就是对自己无言的反抗，他怎会不懂？

 

为了分化这批狂人，司马昭准备了胡萝卜和大棒。

 

 

 

竹林果然分化了。

 

贪财的王戎早早就出来做官了，然后，连嵇康最敬重的山涛也出来做官了。这还不算，山涛还隔三差五地推荐嵇康出来做官。

 

嵇康一忍再忍，终于发作了，写下了《与山巨源绝交书》，千古佳作往往都从胸中喷发，就算文风平和。

 

“处朝廷而不出，入山林而不返。”“其意如此，既以解足下，并以为别。”你当你的官，我修我的道，自此后，我们分道扬镳。

 

信件公开了，在士人中紧张地传阅。司马昭微笑了，屠刀悬在了竹林的上空，他在等待时机，以除去这个“不识抬举”之人。

 

机会终于来了。

 

这个机会称作“吕安风波”，这是轰动一时的桃色新闻。

 

吕安是嵇康的好友。他的哥哥吕巽也是嵇康的好友。

 

吕巽色迷心窍，竟然勾引了弟媳妇徐氏。吕安大怒，决定向官府控告吕巽。

 

吕巽忙请嵇康调解，嵇康出面劝说吕安，吕给了嵇康面子，放了吕巽一马。

 

可吕巽反而恶人先告状，诬告吕安忤逆不孝。不孝是大罪，官府判处吕安流放。

 

上当了！嵇康深感愧对好友吕安，奋笔疾书，连夜写下了他人生中的又一封绝交书——《与吕长悌绝交书》。

 

“若此，无心复与足下交矣。古之君子，绝交不出五言。从此别矣！临书恨恨。”

 

为了弥补自己犯下的大错，嵇康决定告状，为吕安喊冤。可嵇康没想到，没有救出吕安，自己也被关进监狱，接着又被诬陷为谋反。事情太蹊跷，嵇康实在是不明白。

 

他忽略了他所得罪的大大小小的达官权贵，忽略了他得罪钟会，忽略了他得罪司马昭。

 

斩刑判决已下，嵇康自知不免了。

 

临终前晚，山涛带着嵇康的儿子嵇绍去探望他，月光下，嵇康牵着嵇绍的手，放在山涛的掌心：“有山伯伯在，你此生就不会孤单了。”

 

绝交于江湖，相知于内心。山涛待嵇绍，如亲子，在他的培养下，嵇绍官至徐州刺史，平西将军。他没有辜负嵇康的重托。

 

嵇康前往东市受刑的日子到了。

 

消息传出，洛阳再次为之震动。

 

三千太学生自发组织，浩浩荡荡前往朝廷，为嵇康请命，要求拜嵇康为师。

 

司马昭觉得很好笑：秀才也想造反？强大的曹氏家族都被他诛杀殆尽，何况这一介书生？

 

那些不知好歹的、舞文弄墨的读书人，该闻闻血腥味了。

 

这一天，嵇康破例穿得很漂亮，一席丝质的草绿色长袍，脚下是是厚厚的木屐，走动时响声清脆，富有韵律。名士走向断头台，照样风度翩翩。

 

魏晋风度，嵇康推向了极致。

 

午时三刻就快到了，刑场上的嵇康抬头看了看日影，问哥哥嵇喜：“琴是否带来了？”

 

嵇喜答道：“带来了。”

 

琴被送上了刑场。

 

嵇康接琴，调音，坐定，不疾不徐，拨动琴弦，奏出一曲《广陵散》。曲终，从容道：“从今以后，《广陵散》绝矣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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