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友万里，归来对影

故友万里，归来对影

我们去仰天山。

车子行驶在海岱南路，我们正聊着天呢，甫一抬头，都惊得噤了声，竟忘记了刚才聊的是什么。车窗前面现出一条锦瑟的路，红绿黄蓝褐色相间，流光溢彩，车前满是的，车后满是的。如果让学美术的人再细分，那颜色更是丰富得不得了！车子如同跑在三维立体空间里，延展的美让我们恍惚，这是要去哪儿？这是通往“天堂”的大道吗？怎么可以这样缤纷？秋天啊！真是个玩色彩的高手，把人的心勾引得兴奋起来。一车的人叽叽喳喳，聊爱情，聊亲情，聊得热火朝天。配上这样油画般的美景，真是相得益彰。

我们的目的地是仰天山，路程一个小时左右。沿途的风景已经美得不像话了，仰天山呢？

一

我们坠进漫山的红叶中，好像进入了一个迷阵，妖媚四伏，不辨方向。秋风飒起，红叶相亲摩擦出“刷刷”声，宛若溪流潺潺流动。一个转角，一树硕大的黄栌横在面前，通红！吓了一大跳！脚下有星星点点的红果，覆在金黄的花瓣中，朋友说，看，胭脂瓣子！我在心里偷着乐，多么贴切的名字。指尖儿大小的胭脂往脸上轻轻一点，人就焕发出光彩，更何况满山的“胭脂瓣子”呢，这山得多精神！

登上放云阁，彼时，绵绵的秋雨纷纷落。渺目烟茫，灿若锦缎的山披上了薄薄的纱，若隐若现。容我想象一下，山的模样是不是《红楼梦》中贾母口中说的“软烟罗”的模样呢？如果是，那真是美轮美奂的“软烟罗”，美轮美奂的仰天山了。

秋雨飘零，烟水茫茫，一地的乱红飞溅，不，是满山的乱红如雨，在飞溅。整个天地都被氤氲成红色的了，成了惊心动魄的美。又想起了《红楼梦》，想起黛玉的《葬花吟》，“花谢花飞花满天，红消香断有谁怜？”想起一阙宋词：“泪眼问花花不语，乱红飞过秋千去。”想起“山无数，乱红如雨，不记来时路”。耳畔秋天的风呼呼吹着，雨丝斜斜下着，叶子哗啦啦地，又落了一地。一种惆怅，自心头而出，如一条小蛇蜿蜿蜒蜒潜入草丛中。世事苍茫，我们能抓住的不过是刹那间的良辰美景。

他们说去看看“升仙台”。升仙台在整座山的最西南角，需要穿过一大片红叶林。一路上，时不时会与一棵红的树，一棵黄的树撞个满怀。风吹露降，圆融的叶子点缀了晶莹的露珠，越发的红润娇柔。“霜叶红与二月花”。是谁成就了谁？谁又是谁的贵人？都在这自然之中了。偶然发现脚底的石头，居然是竹节化石，上面的纹路如刀削斧刻般清晰可见，那天教书法的老师刚刚讲过“金刀量白”，今日就碰见了。泯然一笑，一切的遇见都可以解释为注定的缘，或早或晚，也许是人，也许是物，一定在注定的时间注定的地点等着你。

升仙台近在眼前了，小路两旁俱是秋香黄的茅草，迎风猎猎，红色的叶子呢，退出去好远。人越走近升仙台，就越像远离了红尘，四周除了风声，叶丛的哗哗声，再没有别的声响了。升仙台是一正方形露台，四面皆留有出口，除东面有小道能通往凡尘，其余三面均无路。面对空旷的山谷，雾霭升腾，飘飘渺渺，红粉薄翠模糊不清，人世间的是是非非近在咫尺，又虚虚幻幻，还是想起了《红楼梦》，想起了里面跛脚道人口中的《好了歌》，“世人都晓神仙好，惟有功名忘不了……”断绝俗缘，万境归空的境界大概没有几人能做到，因为我们都是肉眼凡胎，还贪恋红尘中虚幻的好，所以我们挽着胳膊，聊着凡俗的家常话，仅在升仙台小憩了一会儿，就返身往凡尘中去了。

二

一只浑身雪白的猫卧在杂草丛中，像一捧悠闲的时光卧在那里。人来人去，它不惊也不慌，有人举起手机凑近前拍照，它起身配合，尾巴横在空中，身子微微扭转，眼神淡定，没有凶相。有人招手逗引它上车，它只漠然看看就望向远处了。有人脱下外套，慢慢靠近他，想把它抱走，它还是那一副从从容容的模样，不躲避也不撤退，全无防备之心。人世间的险恶是真不知，还是早已经过尽千帆了呢？“含德之厚，比于赤子”。是《道德经》中的一句话，是说含德深厚之人像出生的婴儿一样纯净。它无我、无为、无欲，不会去伤害任何人或事物，所以任何人也不会对他造成伤害。“益生曰祥”，这样的生命如金刚护体，祥瑞之气驱除周遭一切污气。

下山的路有一大片密林，是鹅耳栎林。树木高耸，树干黝黑，树枝旁逸斜出，穿插出网状格子。树叶一抹黄，一抹绿，随手涂鸦似的。薄雾飘浮，时断时续。游人们惊呼：太美了！纷纷拍照。可不是嘛！满地的黄叶铺成一条缤纷的路，与头顶黄绿相间的叶子呼应，石块湿湿润润，养出了绿茸茸的苔藓，鲜活可爱。人的脚落在叶子上，像是落在了油画中，步履自当轻轻，才对得起这自然的杰作。

朋友说，不去千佛洞，枉来仰天山。和千佛洞聚缘就在这句话中了。古人有云：一窍仰穿，天光下射。白日里，在千佛洞内，能看到阳光泻入洞中，挥洒金光。静夜，温柔的月光穿洞而入，如银涟闪闪。所以，这个洞又叫仰天洞，这座山自然就叫仰天山了。洞门口，护法四大天王石雕像耸然屹立，威武肃穆。步入洞内，不由得起了敬畏之心，低头缄口不语，生怕说错了话做错了事。朋友引我至一处，悄声说，你从这里仰头看！我顺着她指引的方向看上去，嚯！一个洞隙！日光如箭，透过洞隙刺射进来，如同光柱！真是天光下射！原来这才是洞之所妙。千佛洞我之前来过，一直以为洞口处是绝妙之处，没想到这座洞的穹顶才是“天眼”。真是“造化钟神秀”。从洞内往外望去，洞口明晃晃的，光芒四射，形似观音再现。洞外语声笑影，洞内静寂无声，有种“山中才一日，世上已千年”的感觉。金身佛祖雕像端然正坐在莲花宝座上，善男信女虔诚跪拜，洞两侧一层层小型佛龛里，诸佛或站或坐，神情安然。洞口的光，穹顶的光映射得洞内金碧辉煌，巍巍壮观。千佛洞名由此而来。

相传，宋太祖赵匡胤曾来过这里，正是炎热的天气，太祖皇帝站在洞里，凉爽之气徐徐吹来，顿觉脑清目明，神怡自得，不想走了。生出了把此洞搬到汴京，当他的金銮殿的想法。当然想法仅仅是想想而已。因为有了这个传说，千佛洞又称“太祖洞”。

出来千佛洞，我们遇到了一老一少两位女士，年长的在前，头发花白，身子很健朗的样子，年少的紧随其后，一手搀着年长者的胳膊。年少的像遇到熟人一样跟我们打招呼，你们下山，我们爬山。我们都笑问，这是你母亲吧？女儿很自豪，是啊，是啊，我母亲今年78岁，我们每周征服一座山。笑语盈盈。我们都在心里啧啧竖起了大拇指。

我走出好远了，心里还回味着那个女儿自豪的神情，家中的老人身体硬朗，还有想要征服什么的心，做儿女的该是何其幸福！

望月亭，佛光崖，文殊寺，这些有着历史印记的地方，我们一一走过。我们与年代相隔很遥远，又与物证相依在此处。抚今追昔，我们能做的便是承接，有朝一日带着我们的下一代来，或者下下一代，给他们讲久远的故事，看世间浩渺。天放晴了，风日洒然，银杏的叶子如金箔，在高空中抖动着，那是属于秋天独有的气质。爬山虎的脚变色了，叶子变红了，匐在石块垒成的墙上楚楚动人。新塑的菩萨雕像纤毫毕现，目光慈悲。时光纷繁，好的节拍随缘而至，倏忽想起黄庭坚的诗：恰如灯下，故友万里，归来对影……

（编者注：百度检索为原创首发）